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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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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元載默然良久。他臉盤端正,一雙眉毛細長入鬢,此時皺起來,如同春風吹皺了碧綠的湖泊。

石元載忽然嘆息一聲,問道:“不知花二爺可曾聽過前朝丹陽公主的故事?”

花綠蕪沒聽說過。她既不滿意石元載轉移話題,又很喜歡聽故事= =|||……於是糾結道:“願聞其詳。”

“據史書記載,丹陽公主是前朝頗為受寵的一位公主。她愛慕秋闈探花殷溫嵐,將此事告訴了自己的生母王皇後。王皇後便派人打聽殷溫嵐的家世與人品,得知他謙恭有禮,才華橫溢,又品性高潔,孝順父母,友愛弟兄,算是難得的一個佳婿。”

花綠蕪插嘴驚叫道:“原來是殷溫嵐,我知道他寫的幾首詩。詩詞倒是蠻好的,就是太過頹喪悲傷。他那麽有才華,皇上糊塗了麽,怎麽只點了他當探花呢?”

石元載不滿她打斷話頭,又不敢得罪她,便耐心解釋道:“皇上定名次的時候,不唯獨看其才華的。當年的狀元是宰相之子,榜眼是江東名重一時的大儒,殷溫嵐秋闈之後才聲名鵲起,彼時既未顯揚名聲,家族勢力也不雄厚,他相貌又甚為秀美,皇上便定他為探花了。”

“這我倒是知道,探花郎都要長得好看的,那樣才風雅。”花綠蕪點點頭,原諒了那個亂點名次的皇帝。催促道:“你繼續說丹陽公主的故事吧,殷溫嵐到底喜不喜歡丹陽公主呢?”

看著花綠蕪好奇的目光,石元載卻輕微嘆了一口氣,扭頭望向遠方,神情有些憂郁。隨著他低沈的聲音,一個久遠的故事慢慢拂拭去表面的塵埃,帶著夜間江水的潮氣,新鮮濕潤地展露在花綠蕪眼前。

“殷溫嵐喜不喜歡公主根本就不重要,重要的是公主喜歡他,他也就必須喜歡公主!”

“王皇後心系愛女,繼續調查,發現殷溫嵐萬般都好,卻只有一個缺陷。那就是他已經娶妻。且與妻子青梅竹馬,情投意合,舉案齊眉。王皇後便派人賜死殷溫嵐的妻子,並派宮人秘密宣旨道:‘汝為人子,豈願為區區一女子連累三族親人父母者乎?!’殷溫嵐見到妻子的屍體,捶胸嘔血,臥床半年,病好之後迎娶公主。”

花綠蕪沒想到這是一個悲劇,倒吸一口涼氣,面露不忍之色,半天才問道:“那……丹陽公主是否知情呢?”

“子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子而死,就算她不知情好了,難道她就是無辜的麽?!”石元載的聲音十分冷厲。

“那結局呢?!”

“結局?”石元載笑了起來,淡淡道:“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。公主得償所願,殷溫嵐成為人人艷羨的東床快婿,金刀駙馬!舉案齊眉,相敬如賓,長命百歲,子孫繞膝!只是……只是倘若當年皇權旁落,公主不再是公主,臣子也不再是臣子的時候,殷溫嵐是否還能和丹陽公主白頭到老,伉儷情深呢?呵呵,斯人既逝,這個謎題怕是永世也解不開了!”

花綠蕪心潮湧動,小臉變得蒼白,她覺得腦子亂掉了。

石元載冷笑著看著他,目光既有一絲得意,又有一絲自嘲。

花綠蕪看見他的冷笑,忽然如被鋼針刺了一下,醍醐灌頂,頭腦一片清明。瞪著石元載叫道:“你以為講了這個故事,就能為你自己開脫麽?你當你是殷溫嵐麽?難道你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妻子被包家殺了?!包家是皇帝麽?難不成包家那麽厲害,也可以賜死你的妻子,屠戮你的父母三族?!哼,你便說破天去,包家也不過是一介商賈罷了,就算他家再有錢,最多使你一貧如洗,豈能害的你家破人亡?倘若你有骨氣,當初為什麽不去反抗,為什麽不逃?!”

“你……!!”石元載臉色大變,拍案而起,卻張口結舌,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。

“你當年的情形絕對不會有殷溫嵐那樣慘重。”花綠蕪已經冷靜下來,冷冷道: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,石大人。就算包家逼你娶了包芊芊,也和你的懦弱脫不了關系。你不要把責任全推到包芊芊頭上。她雖然不美貌,你能爬到今天這個地位,她也是付出良多。利用了她,拋棄了她,最後還把她比作丹陽公主,把所有的錯處歸到她身上,你不覺得這樣很過分麽?!”

“況且,你若真有那個青梅竹馬,怎得又娶了獨孤清婉呢?第一次是愛慕富貴,第二次是愛慕權勢。你那青梅竹馬一連兩次被打敗,說起來也真可悲。”

隨著花綠蕪的指責,石元載臉色愈加蒼白,忽然踉蹌著後退一步,碰歪了椅子,發出不合時宜的劇烈聲響!

外頭立刻有人敲門。

“裏面好得很呢,都別進來!”花綠蕪沈聲說了一句,門口立刻安靜了。花綠蕪繼續冰冷地看著石元載。

石元載臉色已經變得鐵青,驚怒交加。花綠蕪昂著頭,像盯緊了獵物的老鷹,高傲而不屑的看著他。

石元載胸膛不斷劇烈起伏,半天後忽然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:“子非魚,安知魚之苦樂?!話不投機,半句為多!”

花綠蕪便單手掐腰笑了起來,嘲道:“你就逃吧!你就自欺欺人吧!我本來就知道,人面對自己不能辯駁的事情時,要麽痛改前非,要麽就會像你這樣!”

話音剛落,石元載便氣急敗壞瞪了她一眼,鐵青的臉又漲的通紅,全是羞辱之情。僵持片刻,忽然用力一甩袖,轉身大步離開,推開門出去了。

江岸潮濕的清風湧進客房,雕花門吱呀作響。花綠蕪站立片刻,嘴角凝著一絲冷笑,一動不動,好似風中雕塑。

直至小海螺躡手躡腳走進來,鬼鬼祟祟地叫了一聲“主人……”

花綠蕪才緩緩吐出一口氣,轉眼看著她。小海螺擔憂道:“主人,你怎麽了?那什麽狗屁鹽鐵使大人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?”

花綠蕪笑一笑:“憑他也配?!反過來還差不多。”又揚起細眉問道:“石元載……就是那個鹽鐵使走了麽?”

小海螺搖搖頭,無辜道:“沒呢。他還站在外面船舷邊吹風。”

花綠蕪失笑起來,搖搖頭:“果然就是這麽個東西!他攀附的獨孤家還未走,就算覺得再屈辱,他又豈敢走呢?哼,為富貴權勢所累,仰人鼻息,雖說偽君子實在可惡,說到底也只是一條可憐蟲罷了。”

說完,花綠蕪使勁兒伸展雙臂,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,便踢著大靴子,一搖一擺地往外走。

小海螺趕緊跟上,“主人主人,您這是要去哪兒?”

花綠蕪笑道:“欠債的一個還未來,一個已經氣跑了,我啊……現在閑的沒事兒幹,很想去看看你說長得很俊的獨孤公子呢。”

“啊,主人主人,小海螺忘記給您說了,那孤獨公子雖然長得俊……聽人說卻是個小矮子哩!後來我偷偷跑去看了,果然是這樣。”

“小矮子?!有多矮?”

小海螺想一想,伸手比到自己額頭:“大概這麽高罷。他長得倒是很好呢,可惜是個殘廢!”

小海螺年紀小,個子本來就不高,那獨孤公子要是只到她額頭,對於男子來說,簡直可以稱為侏儒了。花綠蕪又覺得好笑,又覺得驚訝,停下腳步問道:“那獨孤公子有多大年紀了?”

小海螺:“這便是奇了呢。單看他的容貌,像是十幾歲,又像是二十幾歲。相貌是極好的啦。可一雙眼睛冷冰冰的,看起來倒像是四五十。啊,他的眼睛有些發藍呢,他身上肯定有胡人血統!”

獨孤家族是白竺國有名的世家大族,族內英才輩出,追溯到本朝開國時期,三公九卿中便有四位出身獨孤一族。時至今日,雖然比不得開國時期的輝煌,卻也枝繁葉茂根深蒂固,在白竺國有舉足輕重的影響。

如今的族長獨孤宇瞻年僅三十三歲,已經是身居高位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。

族中中堅一代也多躋身於朝廷要職。譬如獨孤長源,獨孤長文,獨孤季川,獨孤卿雲等等,隨便舉出一個都是當朝炙手可熱的人物,其中獨孤卿雲任職禦林軍統領,正是那獨孤清婉的哥哥。

花綠蕪當年隨著羅鈺逃亡,早期沒少遭遇朝廷的圍剿,也曾見識過幾個獨孤家的頂尖人物。獨孤卿雲當年才十七八歲,擔任南疆大營的偏將軍,少年氣盛,英姿勃發,幾次氣勢洶洶的圍剿,卻都讓兩人使詭計躲了過去。因此當時獨孤清婉拿哥哥威嚇花綠蕪的時候,花綠蕪心裏只覺得好笑,心想你哥哥就算來了也拿我沒轍,有種的你怎麽不叫族長獨孤宇瞻來呢?他來了我還忌諱點兒。

花綠蕪想了半天,對這小矮子的確沒有一點兒印象。她記的獨孤家多出美男子,且因血緣關系,身材都偏瘦高。小矮子既能被家族委以重任,過來接觸羅鈺,想必在家族內頗受器重。鶴立雞群不奇怪,雞立鶴群難度可就高多了。

花綠蕪登時被挑起了興趣,原本只有一兩分想見獨孤家的人,現在卻變成了七八分。

“好,便讓我會會這個小矮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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